□朱志恒
興許是歲數不斷增長的緣故,留在記憶深處的很多事,都與年少時的經歷有關。
記得那年大姥姥去世后,我被父母領著趕回淮南農村老家奔喪。墳在一片山芋地里,出殯下葬時,周圍一片哭聲。只有四五歲的我,卻在地壟里扒起了山芋,用還沒換齊的豁牙啃上了。很多年后,老家來人還老拿這事說笑呢。
二十世紀70年代末,家住小城郊外。那時所有人家幾乎都一樣,日子不富裕,文化生活單調??磶撞縼砘胤诺穆短祀娪?,成了人們的一大樂趣。家里能有臺“紅燈”牌收音機,都算是高檔家電了,電視機長啥樣那會兒很多人都沒見過,但并不影響那年頭各家各戶的快樂生活。樓下皮膚黝黑的工程師羅伯伯,穿件破舊的背心,坐在搬出家門的飯桌前,桌上是一小碟蠶豆米或毛豆米,手拿一把蒲扇扇著,喝著廉價的白酒。誰人路過,他都熱情地招呼人家來一口。一杯酒他能慢慢咂摸味道似地喝一晚上。幾十年過去了,那個悠閑的場景依然歷歷在目……
大人們如此,孩子們玩得更歡了。那時的孩子沒有作業負擔,也沒有各種輔導班,有的就是沒日沒夜撒開了去玩。白天滿世界追逐打鬧,摔了、磕了、流血了,都是常事;我的膝蓋傷在那些年夏天就沒好過,那些疤痕留到現在。當時廠里有冰棒房,那是孩子們最愛去的地方,提著保溫桶和熱水瓶,拿著發給父母的冷飲券去那里領冰棒、打冰水,在酷熱高溫的季節里,冰冰冷冷,爽透了。
夜幕降臨后,乘涼又是另一番景象。沒有電風扇,更沒有空調,各家多是在鋪草席的木床或是夏季專用的竹床上掛著蚊帳,小孩子們伴著父母、老人所持的蒲扇搖扇出的涼風,進入夢鄉。大一點的男孩子,會隨哥哥們夾著草席登上樓頂乘涼睡覺,每晚睡覺前都有人會提前提水或是接上水龍頭,沖刷樓頂降溫。樓頂涼快,還沒有太多蚊子。本可以靜靜躺在席子上抬頭看星星,可每到晚上樓頂上并不安寧,總是充滿了孩子們的嬉鬧聲。因為沒有女孩在樓頂,大哥哥們放開了大講各種故事,有嚇人的鬼故事,也有他們吹牛添油加醋追女孩的那些難辨真假的浪事。
記得那時,有個在省軍區住過的哥哥,平日總愛穿一身綠軍裝,給人一種很傲氣的感覺。他張口全是我們那會兒很向往的內參片,其中的故事,他講得活靈活現,很吸引人。每到關鍵時候,他倒頭就睡,還會立馬打呼嚕。我們這些聽眾很是著急,可一點轍都沒有。每晚聽他講故事那感覺,絕對比現在黃金強檔播放的電視劇要精彩有趣得多。
印象很深的是1976年的夏天,唐山大地震發生后,全國都開展防震工作,廠里也有了手搖的那種警報器,以備突發情況發生。露天電影也一改慣例,一晚上放兩部,就為了把人都吸引到外面。樓頂乘涼睡覺自然做不到了,銀幕附近空曠的草地上搬放涼床很麻煩,直接鋪席子也不舒服,我和哥哥同一些人一樣,選擇在周邊摞了幾層的水泥預制板上睡。皮了淘了一天,看完兩場電影后,我便沉沉睡去。
有天早晨醒來一睜眼,只見哥哥正狠狠地瞪著我。他的這種眼神把我看蒙了,在我不明所以的時候,哥哥告訴我昨晚突然拉響警報了,很多人都往空地上跑著、躲著。只有我睡得很死,任憑哥哥怎么叫喊拍打,就是沒能把我喚醒。如果真的是地震來了,若躲避不及時,被沉重的水泥預制板壓砸下去是極其危險的。萬幸那晚的警報拉響是一次演習,睡夢中我可能還在回味著電影中那些熟記于心的英雄故事呢。
或許正是兒時那段看露天電影和樓頂乘涼聽故事的經歷,讓我對電影特別是內參片產生了非常濃厚的興趣。否則,也不會于上世紀80年代被一個影評寫作講習班的報紙廣告所迷惑,誘因是中間一段寫的:“學習期間有影片供參考?!币贿M去方知上了當,原來只是將下月電影提前放映給我們學員看。那是我與文字結緣相伴不曾分開的起始點……
一晃小四十年過去了,那種天一黑夾著席子往樓頂沖的日子不再有,那種無憂無慮躺在席子上數認星星的快樂感覺也不復存在了,當年那些大哥哥們都已老去。平淡的生活把記憶淘洗蕩滌,不管他們是否忘卻,反正我是記住了。盡管有些許模糊,但那段生命中最為珍視的無憂時光,依然深深烙印在內心深處……